学者刘爽在《移动的圣城》一书中展示了跨文化美术史研究的魅力。她结合上百份中西画作、古地图等美术史资料,考察了超过个中外城市,探索并尝试还原罗马建城理想模式“七丘之城”如何传播,在葡萄牙里斯本得到大规模实践,并在大航海时代被带往亚洲的果阿和澳门。美术作品“看上去很美”,但用于城市历史研究时则需要精细推敲。刘爽将对这些作品的研究还原成为城市的历史地层,梳理了城市形象流变的历史。古地图绘制者的想象第一财经:城市是时空动态变迁的结果。游客、读者会根据观感对不同文化背景下的城市面貌变化作出推测,有时是片面或简单化的。你研究的画作、地图都是静态的,怎样找到城市历史动态变化的规律?刘爽:城市的面貌是非常多的地层叠加起来的,我们看到的是最后一个地层,前面的地层被覆盖了。我是一个美术史专业的研究者,我想要做的是把艺术史和城市史的一些方法结合起来,探测每一个地层,复原每个地层所在阶段的景观。我借助一些现阶段的考古材料、不同时代的文献记载,复原城市每一个阶段的景观,然后把艺术史补充进来。这个做法的一个优势是图像证据,有大量的城市图像可以用来研究,以验证我之前看到的历史记载,也可以让我最后用非常直观的方式,视觉化地展现一个城市的形象演变过程。最后用这种方法来还原一个城市的历史形象,可能是已经被人们遗忘的形象。《移动的圣城》这本书的主题,也是我从图像里面看到的线索。我发现罗马“七丘之城”的形象有可能已经在海外得到了传播,也就是“移动的圣城”现象。第一财经:古画和古地图,在书中看起来都很漂亮。但有没有一些看起来很美,需要推敲、批判才能使用的图像案例?刘爽:文艺复兴之后,欧洲出现很多印刷中心。荷兰阿姆斯特丹是一个印刷中心,出产了很多世界地图集。在一本非常厚的地图集中,很多东方城市猛地一看好像有一个西方的模样。这是因为,他们在绘制时会借鉴一些已有的城市传统,当时欧洲人在探索世界,绘制者是站在西方立场上绘图的。虽然每个城市都不一样,但是地图绘制技法就像绘画风格一样,有一个模式,可以套在很多城市上,这是一个常见的规律。很多王室也会赞助,委托一些人去画图。葡萄牙人会找人画自己在海外的暂居地、殖民地的图像,都画得非常理想化,可能在亚洲看不到那样的形象。画上的城市有非常完美的防御体系,又非常美观。这都是他们的理想,或者是呈现给上层的一种邀功行为。这些材料我们使用的时候要辩证看待,要去客观分析画里的城市布局。我在书里收录了澳门的图像,形象当然也来自西方想象,但又有一些本土依据,部分有所夸张。我认为即使图像上夸张了,背后肯定也有一些实地因素才会去这么画。还原真实形象的过程也很有意义,这种西方想象也是城市历史形象的一个部分,不管是真实还是虚拟的,它存在于人们对这个城市的历史认识里面。东西方视角两面都要看到。第一财经:你如何看待这些美术材料中的美感?对我们理解城市形象跨文化传递会有帮助或阻碍吗?刘爽:我跟大家一样,图像的美感是让我感兴趣的最初原因。研究城市的构造就像研究一个艺术品上面的纹样,观看一个城市就成了研究中的一个环节。如果你非常喜欢这个过程,你看这个城市就像大家看书里的很多美图一样。站在绘制者的角度看图,拥有俯瞰大地的视野。虽然是在看一个真实的城市,但因为高度非常高,看不到任何人群的流动,听不到任何街道上的声音,所以看到的只是一座静默的城市,看建筑和大地形成的纹理。我觉得这特别震撼,是一种无声的震撼。研究罗马时,我看到一个专门研究罗马的城市学家的一段特别感性的话。大意是说,我们到现在也没办法完全了解宇宙的秩序,我们甚至不知道宇宙是在扩张还是在收缩,但是起码城市是我们在宇宙当中创造的一种秩序,就像是创世一样。研究城市如何建立,就像在混沌当中摸清秩序如何诞生,有这样的认识之后,每次从高空或从图像里看城市,就像看地球表面的纹理,看到的虽然是静默的,但城市的背后是人的力量,是生命的力量。我觉得这也是城市的一个吸引力。城市图像也是用这种方式把我们眼前的东西平面化了,它把俯瞰大地的视野记录下来。图像本身就有很大的美感,这种美感怎样推动研究,或者说它有没有用,那就要去探讨这个城市的形象,考证其真实性。澳门的魅力在于中西交汇的细节第一财经:你提到搜集材料去了多个城市,为了研究城市历史而去,跟通常的旅游观光最大的区别是什么?刘爽:我在意大利待了接近两年,逛了很多意大利城市,以意大利为中心拓展到周边很多地方。在国内的时候,我也去东南亚转。到各地我还是用工作的态度,可能是职业病吧,不能特别随意地感受这个城市的空间,到哪儿首先要把博物馆看了,才放心去看其他地方。当我花了时间登上一座山,获得了暂时的闲暇,可以松一口气,那一刻还是非常放松的,而且在这样的视角,总能看到自己